有人在这里成为传奇,也有人在这里成疯成魔。
前段时间,我在手机上看到一个很火的视频:
一个破衣烂衫的流浪汉,在深圳华强北的街头一直转着圈圈。
大家都叫他“手机小王子”。
有人挖出了他的背景,说他叫陈金淩,来自江西。
当年16岁时,他跟随亲戚来到华强北,趁着山寨机的崛起,他不仅挖到了人生第一桶金,而且生意越做越大。
在最辉煌的时候有几个档口,一天的流水过百万。
但他的山寨帝国梦,很快就破灭了。
扣押、罚款、牢狱之灾,灾难接踵而来。
出狱后,应收的账款要不回,上家却天天逼债,老婆也跟人跑了。
究竟他现在是真疯,还是假疯,没人知道。
我们只知道,只要给他一根烟,他就会开始爱的魔力转圈圈。
但如果你非要给他一包,他也许会说:
“我要一支,你给我滚开。”
据说他之所以喜欢转圈圈,是因为在最辉煌腾达的时候,他常跟朋友去华强的DJ的士高喝酒跳舞。
而他最喜欢的舞步,正是转圈。
不过我并不认识此人,这些传言究竟几分是真,几分是假,谁知道呢。
▲转圈圈的“手机小王子”
深圳人不相信眼泪,华强北也不缺少传奇。
在老深圳人的记忆里,华强北弥漫着金钱的味道,甚至只要一踏进华强北,就能听到数钞票的声音。
在这个弹丸之地,至少走出了50个亿万富翁。
工厂女工跃升女企业家,穷小子变身富豪,这些在华强北都不算什么稀奇事。
当然,也有无数人在这里栽跟头,有人一夜返贫,有人半夜跑路,也有人成疯成魔。
那是华强北的野蛮生长史。
01“电脑要从娃娃抓起”
华强北的故事,还得从1979年说起。
那一年,在广东清远的一个山沟沟里,雨下了大半年。
看着眼前稀里哗啦的雨,粤北兵工厂的领导满面愁容:
“再不搬走就是慢性自杀呀。”
粤北兵工厂是一些生产军用无线电半导体的企业,也是广东技术最先进的企业,它们打造的无尘生产线,对气候条件要求严格。
无奈之下,厂领导提出了一个荒唐的建议:
写“万言书”,申请搬厂!
没想到“万言书”提交后不久,他们竟得到了答复。
不久之后,粤北兵工厂的3个厂子就搬到了今天的深圳福田。
当时的福田还是一片农田和荒地,地上跑的是“突突”作响的手扶拖拉机,天上飞的是成群的麻雀。
▲80年代的深圳华强北
广东省领导拔了一根长到腰间的杂草,挥一挥杂草,就划了一块地给兵工厂。
3个兵工厂落户后改为民营,专做民用家电,原来的“8532、8500、8571”编号也被撤销,并改名为“华强”。
因为“华强”寓意着“中华强大”。
之后市里又在它附近规划了一条路,叫“华强路”。
来自五湖四海的工程兵,开始在深圳河的北边挖山建厂。
而那些所谓的“厂”,不过是些茅草房。
▲80年代的深圳华强北
这些平矮的茅草房,就是深圳特区的第一批厂房。
这片厂房被命名为“上步轻工业区”,被用来做电子加工生意。
因为位于“华强”的北面,所以老百姓喜欢叫它“华强北”。
1981年1月20日,作为华强北标志的深圳电子大厦破土动工。
当时被“改革开放”口号吸引而来的外籍人士,就驻扎在深圳河对岸香港的落马洲,暗暗观察着电子大厦的工程进度,以此来猜测深圳特区的行情变化。
8个月后,高69.9米,共20层的深圳电子大厦竣工。
这是当时深圳经济特区的唯一一栋高楼,在这片荒原上,显得格外突兀。
▲初见雏形的华强北
无数的基建工程部兵,在中央的调遣下继续南下支援深圳。
到了1983年,华强北的新建工厂已经多达50多家。
电子工业部、兵器部等单位也纷纷南下,在华强北安营扎寨。
1984年1月25日,邓小平再次南下。
正是在华强北观看了人和电脑下棋的表演后,邓小平用一口流利的川普说出了那句广为人知的:
“电脑要从娃娃抓起。”
02“一米柜台”
转眼到了1985年。
那一年,电子工业部在深圳成立办事处,整合分散的小型电子企业,成立了深圳电子集团(后更名深圳赛格集团公司)。
在它旗下,有桑达、华强、康佳、爱华、宝华等117家电子企业。
我一直说,八九十年代是一个美好的年代。
在这个年代,只要不犯傻不犯懒,即使偶尔犯点混,也有可能实现草根逆袭。
而华强北正是一块草根逆袭的沃土。
1988年,深圳电子集团改名为赛格电子集团,并在华强北的赛格工业大厦开辟出了一个电子元器件配套市场。
这是国内第一家电子专业市场,不久之后又成为了亚洲最大的电子交易市场。
1996年,因为生意火爆铺位供不应求,赛格集团推平旧的赛格工业大厦,在原址上建了一座与当时的亚洲第一高楼“深圳地王大厦”比肩的摩天大楼。
▲高355米,共72层的赛格广场大厦
此时,与赛格仅一街之隔的华强电子集团将工厂迁到关外,也在原来的厂房仿照赛格的模式,建起了一个6万多平米的“华强电子世界”。
自此,华强北开始了华强、赛格双雄并峙的局面。
“双雄”之外,华强北的其他厂房也迅速蜕变成万商、远望、明通、太平洋、新亚洲等电子市场。
无数“一米柜台”的神话,开始诞生。
“一米柜台”,指的就是电子市场无数1.2米见宽的柜台,每一个柜台都是一个铺位。
▲80年代的“一米柜台”
这些“一米柜台”当时有多吃香?
有人回忆说:
“华强电子市场发盘的时候,6万平方米的商铺招商,在3个小时内一抢而空。
当时一个铺位的申请登记表,从楼上办公室下楼拿到街上居然能卖5万块。”
为了维持秩序,发盘当天,华富派出所出动了所有警力。
当时所有的人都相信:
“只要不是傻子,抢到了铺位谁都能发财!”
这话现在听起来有点扯淡,但那时在档口赚个上百万,还真不是什么难事。
有些初中没毕业的穷小子,也许在这里“练摊”三五年,转眼就成了身价千万,甚至上亿的企业家。
讲几个真实的故事:
有一个工厂女工,因为不想打工,就跑到华强北帮人卖手机上的麦克风。
几年之后,她租了个铺位自己单干。
再过了几年,她又开起了小厂,然后一边办厂,一边读书,竟一路读到了清华博士。
当年这个女工是谁?
她的名字叫王丽,如今是深圳豪恩声学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。
还有一个来自江苏的愣头青。
1993年,他在赛格广场租下了铺位开始卖电脑配件。
到1995年,组装机开始繁荣。
小伙子推测电脑销售将很快爆发,于是他把香港两三大供应商的库存全买了下来。
结果过了春节, 市场果真火得一塌糊涂,而此时国内几乎所有的电脑硬盘都在他的手上。
为了买他的货,很多人上门抢购,有人甚至对他说:
“我跟你有交情,你必须给我,什么价你说,不给我,我找你拼命。”
这个一不小心赚了一两千万的小伙子,就是现在神州电脑的掌舵人,吴海军。
TP-LINK路由器的创始人赵建军,1992年也在华强北摆过摊。
就连马化腾,1993年大学毕业的时候也想过去华强北攒电脑,按工价,装一台计算机可以赚50块钱,一天装两台,收入就能高过很多人的工资。
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:
“因为我发现,在华强北装机的都是从农村来的初中生,他们对配件的行情比你熟得多,手脚也勤快,‘打’不过他们。”
到了1998年,马化腾又回到了华强北开始创业。
在赛格科技创业园的一栋老楼里,至今保留着一间100多平米的办公室,剥落的墙面上还贴着当年的老照片。
当年,马化腾在这间办公室说出了他的“豪言壮语”:
3年后,腾讯的员工数要达到18个人!
03“山寨”之灾
在 2003年以前,华强北人可以造收音机,造MP3,却很难造手机,因为它拥有很高的技术壁垒。
不过,这种技术壁垒很快就被台湾的一家企业打破了。
2003年,台湾的联发科推出了一款单芯片的手机解决方案,将摄像、MP3、视频、触摸屏等功能全部集成于手机芯片之上。
厂商只要再加个电池和外壳,就能生产手机。
华强北凭借着完整的电子产业链,迎来了它最疯狂的年代。
在此之前,华强北是亚洲最大的电子元器件交易中心。
在此之后,华强北又成了全亚洲最大的手机交易中心。
而从香港来的水货,和本土产的山寨货,是最抢手的玩意儿。
为了抢货,渠道分销商常常是半夜两三点到工厂守着排队,工厂的员工也在加班加点地赶货。
而在华强北的交易市场,每天一开门,各地拿货的商贩就涌了进来。
由于生意火爆,一米柜台的月租一度被炒到了30万,转让费也高达上百万。
不过当时很多生产仿制品的生产商不敢在手机上署地名,只能印上“SZ”两个字母,久而久之便喊成了“山寨”。
“山寨”一词,就是这么来的。
当时华强北的山寨机到底有多牛呢?
4卡4待、电池容量9999mAh、喇叭音量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到的硬核“语音王”……
你想得到想不到的,华强北都给你做到了。
而且山寨机的价格通常只要正牌的三分之一,甚至更低。
随着山寨机畅销海内外,华强北也开始臭名远扬,甚至上了很多企业的黑名单。
揭露山寨产业链黑幕的报道,也形成了一股热潮。
2007年,迫于舆论压力,深圳市副市长亲自带队,到华强北“清场”。
此后,每逢3·15必被查,就成了华强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2011年,是华强北山寨机最后的辉煌。
那一年,华强北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“大扫荡”。
有一个细节,现在还被人津津乐道。
在华强北曼哈数码广场以东的居民楼上,近千部山寨的苹果、诺基亚手机,被隐匿在居民楼中的生产者从18层楼砸下来。
路上停放的轿车,人行道的铝合金栏杆,都被砸出了坑,地上也尽是红色碎片。
华强北山寨帝国的倒塌,砸死砸伤了无数人。
我认识一个潮汕的朋友,当年生意做得很大,甚至开了自己的工厂,后来因为压货欠钱,因为天天有人上门要债。
后来,这个人就跳楼了。
不过,半夜卷款潜逃,一夕之间负债累累的故事,华强北人都已经讲腻了,大家也听腻了。
04“华强北已死?”
“龙脉断了,真正的华强北已经没了。”
这是很多老华强北人的感慨。
而他们所说的“龙脉”,很多时候都指向那条著名的华强北步行街。
以前的华强北,也叫“上步轻工业区”。
因为最初是按工业区来规划的,在向商业街的转型过程中,市政府不得不多次对华强北进行改造。
2013 年,华强北商再次被封街改造。
这次改造长达4年之久。
在这4年里,因为围蔽,人流少了很多,再加上山寨机退潮,以及互联网信息的透明化和电商化,很多扛不下去的商家黯然离场。
一些著名的元器件商家也接连跑路。
2017年初,封街改造的挡板被拆除。
改造后的华强北步行街,西边依然是“华强”,东边依然是“赛格”,但已经没有了人如潮涌的场面。
▲如今的华强北步行街
但2017年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年份。
那一年,比特币达到了历史最高价——19850美元。
被币圈带火的“矿机”,给了华强北人一线生机,于是商家纷纷入场。
很快,华强北就成了全球最大的矿机集散中心。
一位朋友告诉我,当时赛格广场一半以上的商铺都在改卖矿机。
但不到一年的时间,随着币价的崩盘,华强北的数万矿机经销商也被套牢。
这次惨烈的“矿难”,让很多玩家被团灭。
而在此之前,就有“华强北已死”的论调。
“死”这个字语气太重,我觉得华强北还不至于此。
因为当无数人撤离,照样有人继续入场。
只是大家不再抱有过多一夜暴富的幻想。
我就认识一个年轻人,之前是某互联网大厂的程序员,但他觉得写代码太费头发,就辞职去华强北当起了背包客。
背包客,就是专门帮人代购二手手机和翻新机,测试验机的人。
早在辞职之前,他就在开始了业余“搞机”,因为有技术背景,获客渠道也多,所以收入比较可观。
这样的背包客,在华强北一抓一大把,其中还有不少是外国人。
也有大批的年轻人前赴后继地来华强北来拜师学艺修手机。
在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地方,依然隐藏着众多“高手”。
对于他们来说,一些磕碰的手机,拿起彩笔一涂,就什么瑕疵都看不出来了。
而且他们各怀绝技,有些专攻摄像头,有些则专攻指纹解锁,彼此分工合作。
关于华强北的故事,并没有结束。
潮汕人依然在那里做着买卖,客家人依然在那里修着手机。
直到现在,这依然是华强北最庞大的两个群体。
05写在最后
以前大家都说:
“华强北打一个喷嚏,全国的电子市场都要感冒。”
虽然华强北风云激荡的30年,已经过去了。
但现在的华强北打一个喷嚏,全国的电子市场依然要抖三抖。
据统计,如今华强北的银行网点密度之大为深圳之最,而且这些网点基本都是其在全国网点中现金流量最大的分支机构。
在华强北,还有近300家快递和物流营业点,2000多个快递员,每天从这里发往全国的快递超过20万件。
曾经这个亚洲最大的电子元器件交易中心和手机交易中心,确实还活着。
只是那个英雄不问出处,野蛮生长的年代,已经不复存在。
而曾经的“手机小王子”,也不可能再回到华强的DJ的士高,在舞池里忘情地转圈。
那个在华强北一夜暴富的年代,早就过去了。
▲80年代初建设中的华强北